第二章（2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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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杉坐電梯下去。
路過酒店前臺，值班的工作人員叫住她。
“請問是1608房間的程女士嗎？”
程杉點點頭，以為她是要說退房的事，剛想解釋屋裏還有一個人，後者卻道——
“您的朋友葉先生在停車場等您。”
程杉一楞，下意識按開手機看了眼時間——03：28，淩晨。
“你確定？”
她覺得不可思議，重覆了一遍。
“嗯，交接班的同事跟我說，葉先生走前留言交代，他會在停車場等候1608房間的程女士。”
前臺語氣親切，普通話標準，程杉卻有點聽不大懂，甚至覺得是自己大半宿沒睡產生了幻覺。
等到前臺把葉臻的留言條遞過來，程杉看見白紙黑字的時候，才算明白過來。
葉臻是真的在地下停車場等了她五個多小時。
而且，如果她不是這個時候離開，葉臻可能會繼續等下去。
他瘋了嗎？
程杉摸不清葉臻的意圖，把手裏捏著的紙條塞進包裏，轉身又去乘電梯下到負一樓。
酒店停車場不算大，也剛過了旅游旺季，泊車數量較七八月份驟減。程杉出電梯後沒走幾步就看見葉臻的車。
也不能算是她看見的，程杉快靠近的時候，葉臻就打了雙閃。
程杉沒急著上車，抱臂在車邊站好，甚至還環顧了一圈——確定沒有其他人。
她問葉臻：“你在這等著我，是想做什麽？”
程杉的話裏有顯而易見的警惕，好像葉臻是要對她圖謀不軌。
但也不能怪她，任憑誰，遇上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，被這麽對待都會覺得對方心懷不軌。
要不是葉臻長得一臉正直相，程杉可能根本不會下來。
葉臻低頭發消息給她。
——送你回去。
程杉問：“只是這樣？”
葉臻微微斂唇，對她點了點頭。
程杉說：“加上接機那一次的安排，或許您還調查過我？葉總這麽做，是想表示自己對我這個員工的重視，還是因為您本身就是個暖男，非常體恤下屬？”
她說完這句話，見葉臻沒有打字，以為自己沒把話說明白，便繼續道。
“我很感謝葉總不辭辛苦，但我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，也不做霸道總裁愛上我或者五十度灰這種夢。”
言下之意，如果不打聲招呼在樓下幹等著就能讓我對您投懷送抱，那麽這種套路也太過時了。
葉臻安靜地聽著程杉說話，不僅沒有露出半點惱怒的神色，聽到最後，竟然隱約露出欣慰的笑意。
她比他想象中要獨立、機警得多了。
葉臻的手指在屏幕上點按，最後有那麽片刻的猶豫，但還是按下了發送。
程杉早晚都會知道，如果這樣會讓她更有安全感，那就告訴她好了。
捏在手心的手機震了一下，程杉心裏咯噔一聲。
她不知道葉臻會如何反應，但正常人聽了自己這番話後，恐怕都不會覺得太好。
程杉做好了他說自己自戀、不夠格的準備，也做好了周一去遞交辭呈的打算，才面無表情地點開會話界面。
——很抱歉沒來得及告訴你，我是程見溪同父異母的親哥哥。
程杉腦子很亂。
在葉臻“說”完那句話後，第一個湧上程杉心頭的情緒是憤怒。
她問葉臻：“因為我是程見溪的前女友，所以才被M·O特聘來的嗎？”
好在葉臻告訴她不是。
——你是葉慕主張邀請的攝影師，而她根本不知道程見溪是誰。
“葉慕不是葉家人嗎？”
程杉說：“她怎麽可能不知道？”
而且，南榮鄴明明跟自己說，葉臻是葉乾這一脈單傳的兒子。為什麽又會跟程見溪扯上關系？
——這件事說來話長，如果你現在就想聽，我建議換一個地方談。
被葉臻這麽一提醒，程杉才意識到現在是淩晨三點多，自己和他還對峙在酒店的地下車庫裏。
程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，說：“明天吧。或者你把你能告訴我的都發給我，反正……”
反正他說不了話，也沒辦法正面與她“交流”，但程杉沒把話說完。
——當面說，有些東西要拿給你看。
“也行。”
程杉想了想，跟他約了時間和地點。
——現在還介意坐我的車嗎？
“當然不！”
程杉一哂，為表誠意，上前一步拉開他的車門，坐進副駕駛，系好安全帶偏頭說：“你先前不把話說明白，會讓人以為你是那種隨便勾搭女下屬的老板。”
——我這麽正直的長相，按照攝影師的審美標準，應該不會構成心理威懾才對。
這話真像是從程杉心裏冒出來的，她忍不住笑看了葉臻一眼，其實心裏已經相信了他之前所說的話。
如果不是他和程見溪有血緣關系，自己也不會一見他就覺得熟悉。
甚至在夢裏，程見溪也頂著葉臻的臉。
可如果她見到葉臻都會有這樣親近的感覺，真的見到程見溪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？
可惜她永遠都見不到了，程杉微微失神。
不只是見不到，甚至那些回憶裏的感覺，也都已經丟失大半，只有在午夜夢回時分，才能捕捉一二。
程杉情緒突然低迷，她靠在副駕椅背上不發一言。
沒有回國以前，她很少去思考這個問題，也很少去試著回味程見溪，以及和程見溪的那些過往。
因為覺得也不過如此。
一段戀愛而已。愛情這麽庸俗平凡的東西，能困囿的，都是不夠堅定的靈魂。所以她常常瞧不上從前為一個男人失魂落魄的那個程杉，覺得她瘋癲又可悲。
但當她真正伸手觸碰那段記憶，甚至全身心沈進去，才發現她自以為是的堅定，不過是因為沒有遇見。
程杉很快睡著了。
路上車輛稀少，葉臻載著程杉在寬闊的道路上慢行。
是沿海的公路，只稍稍向右偏頭，就能看見浸在月光裏的海岸線，綿延至沒有盡頭的遠方。
同樣的，也能看見程杉，從遠方而來的她。
葉臻最初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，她還沒有現在這麽會打扮。
雖然五官秀氣，但稚嫩未脫，張著眼睛不說話的時候，有一種懵懂的乖巧。可一旦打破沈寂，又帶著撞塌南墻也不回頭的蠻勁和生機。
他都是見識過的。
“我走丟了的話，你要來找我回家。”
驀地，程杉曾經說過的話闖進葉臻心裏。葉臻眸色漸深，到底是沒有忍住，偏頭望向程杉的睡顏。
他在心裏說，小杉終於願意回來，這是最後的機會。所以無論如何，也要試一試。
……
程杉在鬧鈴聲中醒來。
確切地說，只是一段悅耳的音樂。葉臻不能開口叫她，為了避免因為不熟悉而造成直接接觸的尷尬，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叫醒程杉。
叫醒了她，也不急著催她下車，好像知道程杉的習慣似的，伸手拿了一瓶礦泉水，擰開蓋子又關上，再遞給程杉。
葉臻總讓人覺得舒適，也許不全是因為他的長相。
程杉接過礦泉水，思緒亂飛，他身上有歐洲貴族的氣度，可能和他長期生活在意大利有關。
程杉喝了小半瓶水才向葉臻道別，頂著混沌的腦袋上樓，一沾枕頭就睡了。
一覺睡到十二點過五分，好在她預先知道自己會睡很久，和葉臻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。洗澡化妝收拾妥了以後，她不慌不忙地出門打車。
“去哪裏？”
“佛蒙特森林。”
司機頓了頓，問：“哪家店？”
“啊？”程杉訝異道，“不止一家店了？”
“是啊，好多年沒去了吧？老有名了，都開三家分店了呢。”
程杉揉揉鼻尖，說：“去花雨路那家。”
“哦，總店是吧，明白！”
沒想到幾年不見，顧展這麽出息了。
佛蒙特森林是一家咖啡書屋，老板顧展是一個地道的文青，養一只貓，窩在店門口曬太陽，懶散得很。
最初的艱辛，很少有人知道。
剛畢業那會兒，咖啡書屋的概念還沒有流行起來，顧展毅然選擇開這家書屋，拿到今天來看，也算是很有遠見了。
當然，那時候的他，臉上並沒有寫著遠見兩個字。
他開這家店，一半為了情懷，一半為了還在念書的女朋友能隨時喝到他親手煮的咖啡。
可惜開店的時機有點尷尬，那會兒電子書盛行，閑著沒事喝咖啡的人也不多，佛蒙特森林這個名字就透露著不接地氣的咖啡書屋門庭寥落。
顧展欠了銀行十幾萬的創業貸款，女朋友也跟高富帥學弟跑了。
最潦倒失意的時候，他向從前的校友們發起眾籌。
在大多數校友眼中，顧展發起的這個眾籌，說難聽一點就是變相的乞討。
沒有什麽人搭理他，除了程杉。
她拿出自己參加攝影大賽一等獎的獎金和平時省下來的積蓄，差不多四萬塊，全借給了他。
顧展沒有想到最關鍵的時候，向他伸出援手的不是平日裏稱兄道弟的狐朋狗友，而是一個交往不甚密切的學妹。
要說兩人的交情，最多不過是，程杉常和男朋友來他們書店溫習功課。
他問她原因。
程杉樂樂呵呵，說：“我和程見溪特別喜歡你們家小二樓的那個包間，答應我，不要讓書屋倒閉了啊。”
真金白銀的，涉及利益的時候，誰都會謹小慎微。
說不被程杉感動是假的，顧展重振旗鼓，重新整修書屋。加入清新覆古的輕奢元素，兼售咖啡奶茶和甜點，打上“慢時光”“昨日重現”的主題，將文藝進行到底。
程杉偶爾也幫幫他，拍拍照片上傳網絡做做宣傳。
她的攝影作品會說話，簡單的物事經由她的鏡頭，像是會開出花來。
人氣一點一點累積，在白領圈和文藝小清新中走紅。終於被當地旅游雜志的編輯發現，做了個專題，從此正式入駐各類旅游網站，常有慕名而來的游客。
到如今，八年了，書店在Q市幾乎人盡皆知。
他又開了三家分店，皆收入不菲。
下個月Q大校慶，他還收到邀請，將作為“知名創業校友”，被請去學校做講座。
此一時彼一時。
可惜程杉畢業之後再也沒有回來，顧展甚至還沒來得及將她當初投資的錢連本帶利還給她，就再也沒有聯系上程杉。
後來顧展在新聞上看見程杉的消息，知道她去國外發展了，還拿了國際知名攝影獎項，頓感滿臉生光。
瞧瞧，我們店的宣傳照可是國際知名攝影師的作品！
顧展已經做好充分準備，要靠那幾張照片吹一輩子了。
誰知道在這麽一個平凡的午後，會看見程杉推開佛蒙特森林的大門進來。
書店的工作人員很少看見自家老板對一個陌生女人這麽殷勤，甚至還主動帶著她上了小二樓那間他一直保留著不對外開放的包間。
大家都在竊竊私語，猜測她的身份。
顧展帶著程杉上樓，還給她點了一杯佛蒙特招牌特供奶茶：“試試看，你以前最喜歡喝的這一款我改良了。”
程杉有意提前了一個小時到，就為了有時間和顧展敘敘舊。
她笑瞇瞇地打量書店，說：“顧展，這簡直是一個奇跡。”
“當時你借我錢的時候，我也覺得是一個奇跡。”顧展文藝慣了，深情地對著空氣念白，“但是，你要知道，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乏奇跡。”
看見老朋友，程杉打心眼裏高興，她說：“早知道我應該早一點回來的。”
顧展說：“你現在回來也不遲啊，知不知道當初你的那筆天使投資，現在獲得了多大的收益？”
“放著吧，當我繼續投資好了。我看好你。”程杉說，“等哪天我缺錢了，再來找你。”
程杉不缺錢，來這裏也不是為了要回當初借給他的四萬塊。
“那你就是佛蒙特森林的第二大股東。”顧展明白她的意思，許諾道，“歡迎隨時前來提款。”
說話間，剛點的奶茶端上來了，紮著花邊圍裙的服務員小妹多瞅了程珊好幾眼，張口就誇：“展哥，你女朋友啊？長得真好看！”
顧展搖搖頭，很惋惜的樣子，說：“我沒那個福分。”
程杉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起來：“別鬧。”
顧展也笑，等服務員走後，問她：“程見溪呢，他現在在哪裏高就？怎麽不和你一起來。”
程杉的笑有一些僵硬，和上次被童菲夫婦問到的時候不同，她心裏一窒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。
顧展看出端倪，說：“難不成分手了？不會吧，你們倆身上就跟塗了502膠似的，扯都扯不開。”
說著，心裏一動，追問：“所以，你現在單身？”
“嗯。”
“這麽說，我也有機會了？”顧展沒皮沒臉地笑。
“……”程杉說：“沒有。”
“切。”顧展大咧咧地往沙發背上一靠，說，“反正我也不喜歡你這一型的。我還是等童菲女神離婚吧。”
程杉瞪他，因為在喝奶茶，沒顧得上吐槽。
不過別說，顧展人雖然糙了點，奶茶做的真好喝。
程杉瞇眼回味，說：“好久沒有喝到你們家的奶茶了，真懷念。”
“哎，程杉。”顧展默了半晌，還是忍不住湊近了問，“我還是不能理解，你怎麽就跟程見溪分了呢？你們可是標標準準的戀愛楷模。那簡直就是，山無棱、天地和乃敢與君絕，是至死不渝的感情啊！你們都分了，那我真的不相信愛情了！”
……
戀愛楷模。
程杉愕然，她還一直以為，自己和程見溪在別人眼中一直都是二逼汪和高冷喵的違和組合呢。
她旁觀的回憶中，那個程杉簡直就像個小瘋子。
不知厭倦，不知疲憊，在他身邊又蹦又跳，又笑又鬧。
而程見溪永遠保有自己良好的教養，克己覆禮，比教科書裏的私塾先生還要古板禁欲。
但是她仍然腦殘地愛了他那麽多年。
眼見程杉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，顧展脫口問：“該不會是他劈腿了吧？臥槽，不可能不可能，我寧可相信是他死了。”
程杉沒來由地一哽：“嗯。”
“什麽？他劈腿了？”
“不，五年以前，他生了重病。去世了。”
程杉說完這句話，驚覺自己的語氣哀慟沈重，連忙平息緩沖，盡量放輕松道：“你看，命運也想考驗我們，看看這是不是真的是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。”
程杉說完，顧展反而不開腔了。
她望過去，發現他的眼圈發紅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。
“小杉杉，你怎麽這麽命苦啊！”
顧展陡然發出一聲長嘆，撲上來就一把抱住了程杉。
他一面拍著程杉的後背，一面信誓旦旦道：“別傷心別傷心，你想物色什麽樣的男人，哥都認識！甭管霸道總裁還是溜酸詩人，就算是現在流行的糙漢，哥都能給你找來！”
程杉承受著他的好意，暗想：這個顧展，跟童菲沒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……
葉臻推開包間的門，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。
他濃眉一揚，眼中頓生不悅。
顧展正忘我地安慰著程杉，冷不丁被人提起後領拽了起來。他猛一回頭，正想質問，卻對上一張和程見溪相似度高達80%的臉。
“鬼啊！”
顧展驚呼，身體更是本能後退，一秒鐘縮去了對面沙發。
程杉習慣了顧展的一驚一乍，她擡眼看了看手機——葉臻比約定好的時間，提前了四十五分鐘。
程杉招呼葉臻坐下，後者從容坐在她身邊，兩個人面對著神色張皇的顧展，同時笑起來。
“他……他誰啊？”顧展驚魂未定，說，“小杉杉，你剛該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？這、這個人……”
這個人就是程見溪整了個容來的吧！
“他是程見溪的哥哥，葉臻。”程杉說，“我怎麽會拿那種事跟你開玩笑？”
“啊？那……這個，小杉杉！”
顧展礙於葉臻，不好把心裏的話說出來，只能把眼睛瞪得賊大，希望心靈的落地窗能夠讓程杉更清楚地看見自己心中所想。
小杉杉啊，就算程見溪死了，你也不該找這麽一個替代品啊！這多傷人啊！我跟你講哦，好男人千千萬，別跟程家一棵樹上吊死啊！
程杉認真接收了一會兒顧展的心靈信息，然後說：“我們有事情要談，你先撤退吧。”
算了，來日方長，這種情感問題還是應該慢慢滲透！
顧展思量再三，滿懷心事地離開了。帶上房門之前，忍不住甩給葉臻一個充斥著同情的眼神。
你這個傻子，不知道自己是個替身嗎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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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過酒店前臺，值班的工作人員叫住她。
“請問是1608房間的程女士嗎？”
程杉點點頭，以為她是要說退房的事，剛想解釋屋裏還有一個人，後者卻道——
“您的朋友葉先生在停車場等您。”
程杉一楞，下意識按開手機看了眼時間——03：28，淩晨。
“你確定？”
她覺得不可思議，重覆了一遍。
“嗯，交接班的同事跟我說，葉先生走前留言交代，他會在停車場等候1608房間的程女士。”
前臺語氣親切，普通話標準，程杉卻有點聽不大懂，甚至覺得是自己大半宿沒睡產生了幻覺。
等到前臺把葉臻的留言條遞過來，程杉看見白紙黑字的時候，才算明白過來。
葉臻是真的在地下停車場等了她五個多小時。
而且，如果她不是這個時候離開，葉臻可能會繼續等下去。
他瘋了嗎？
程杉摸不清葉臻的意圖，把手裏捏著的紙條塞進包裏，轉身又去乘電梯下到負一樓。
酒店停車場不算大，也剛過了旅游旺季，泊車數量較七八月份驟減。程杉出電梯後沒走幾步就看見葉臻的車。
也不能算是她看見的，程杉快靠近的時候，葉臻就打了雙閃。
程杉沒急著上車，抱臂在車邊站好，甚至還環顧了一圈——確定沒有其他人。
她問葉臻：“你在這等著我，是想做什麽？”
程杉的話裏有顯而易見的警惕，好像葉臻是要對她圖謀不軌。
但也不能怪她，任憑誰，遇上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，被這麽對待都會覺得對方心懷不軌。
要不是葉臻長得一臉正直相，程杉可能根本不會下來。
葉臻低頭發消息給她。
——送你回去。
程杉問：“只是這樣？”
葉臻微微斂唇，對她點了點頭。
程杉說：“加上接機那一次的安排，或許您還調查過我？葉總這麽做，是想表示自己對我這個員工的重視，還是因為您本身就是個暖男，非常體恤下屬？”
她說完這句話，見葉臻沒有打字，以為自己沒把話說明白，便繼續道。
“我很感謝葉總不辭辛苦，但我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，也不做霸道總裁愛上我或者五十度灰這種夢。”
言下之意，如果不打聲招呼在樓下幹等著就能讓我對您投懷送抱，那麽這種套路也太過時了。
葉臻安靜地聽著程杉說話，不僅沒有露出半點惱怒的神色，聽到最後，竟然隱約露出欣慰的笑意。
她比他想象中要獨立、機警得多了。
葉臻的手指在屏幕上點按，最後有那麽片刻的猶豫，但還是按下了發送。
程杉早晚都會知道，如果這樣會讓她更有安全感，那就告訴她好了。
捏在手心的手機震了一下，程杉心裏咯噔一聲。
她不知道葉臻會如何反應，但正常人聽了自己這番話後，恐怕都不會覺得太好。
程杉做好了他說自己自戀、不夠格的準備，也做好了周一去遞交辭呈的打算，才面無表情地點開會話界面。
——很抱歉沒來得及告訴你，我是程見溪同父異母的親哥哥。
程杉腦子很亂。
在葉臻“說”完那句話後，第一個湧上程杉心頭的情緒是憤怒。
她問葉臻：“因為我是程見溪的前女友，所以才被M·O特聘來的嗎？”
好在葉臻告訴她不是。
——你是葉慕主張邀請的攝影師，而她根本不知道程見溪是誰。
“葉慕不是葉家人嗎？”
程杉說：“她怎麽可能不知道？”
而且，南榮鄴明明跟自己說，葉臻是葉乾這一脈單傳的兒子。為什麽又會跟程見溪扯上關系？
——這件事說來話長，如果你現在就想聽，我建議換一個地方談。
被葉臻這麽一提醒，程杉才意識到現在是淩晨三點多，自己和他還對峙在酒店的地下車庫裏。
程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，說：“明天吧。或者你把你能告訴我的都發給我，反正……”
反正他說不了話，也沒辦法正面與她“交流”，但程杉沒把話說完。
——當面說，有些東西要拿給你看。
“也行。”
程杉想了想，跟他約了時間和地點。
——現在還介意坐我的車嗎？
“當然不！”
程杉一哂，為表誠意，上前一步拉開他的車門，坐進副駕駛，系好安全帶偏頭說：“你先前不把話說明白，會讓人以為你是那種隨便勾搭女下屬的老板。”
——我這麽正直的長相，按照攝影師的審美標準，應該不會構成心理威懾才對。
這話真像是從程杉心裏冒出來的，她忍不住笑看了葉臻一眼，其實心裏已經相信了他之前所說的話。
如果不是他和程見溪有血緣關系，自己也不會一見他就覺得熟悉。
甚至在夢裏，程見溪也頂著葉臻的臉。
可如果她見到葉臻都會有這樣親近的感覺，真的見到程見溪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？
可惜她永遠都見不到了，程杉微微失神。
不只是見不到，甚至那些回憶裏的感覺，也都已經丟失大半，只有在午夜夢回時分，才能捕捉一二。
程杉情緒突然低迷，她靠在副駕椅背上不發一言。
沒有回國以前，她很少去思考這個問題，也很少去試著回味程見溪，以及和程見溪的那些過往。
因為覺得也不過如此。
一段戀愛而已。愛情這麽庸俗平凡的東西，能困囿的，都是不夠堅定的靈魂。所以她常常瞧不上從前為一個男人失魂落魄的那個程杉，覺得她瘋癲又可悲。
但當她真正伸手觸碰那段記憶，甚至全身心沈進去，才發現她自以為是的堅定，不過是因為沒有遇見。
程杉很快睡著了。
路上車輛稀少，葉臻載著程杉在寬闊的道路上慢行。
是沿海的公路，只稍稍向右偏頭，就能看見浸在月光裏的海岸線，綿延至沒有盡頭的遠方。
同樣的，也能看見程杉，從遠方而來的她。
葉臻最初見到這個姑娘的時候，她還沒有現在這麽會打扮。
雖然五官秀氣，但稚嫩未脫，張著眼睛不說話的時候，有一種懵懂的乖巧。可一旦打破沈寂，又帶著撞塌南墻也不回頭的蠻勁和生機。
他都是見識過的。
“我走丟了的話，你要來找我回家。”
驀地，程杉曾經說過的話闖進葉臻心裏。葉臻眸色漸深，到底是沒有忍住，偏頭望向程杉的睡顏。
他在心裏說，小杉終於願意回來，這是最後的機會。所以無論如何，也要試一試。
……
程杉在鬧鈴聲中醒來。
確切地說，只是一段悅耳的音樂。葉臻不能開口叫她，為了避免因為不熟悉而造成直接接觸的尷尬，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叫醒程杉。
叫醒了她，也不急著催她下車，好像知道程杉的習慣似的，伸手拿了一瓶礦泉水，擰開蓋子又關上，再遞給程杉。
葉臻總讓人覺得舒適，也許不全是因為他的長相。
程杉接過礦泉水，思緒亂飛，他身上有歐洲貴族的氣度，可能和他長期生活在意大利有關。
程杉喝了小半瓶水才向葉臻道別，頂著混沌的腦袋上樓，一沾枕頭就睡了。
一覺睡到十二點過五分，好在她預先知道自己會睡很久，和葉臻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半。洗澡化妝收拾妥了以後，她不慌不忙地出門打車。
“去哪裏？”
“佛蒙特森林。”
司機頓了頓，問：“哪家店？”
“啊？”程杉訝異道，“不止一家店了？”
“是啊，好多年沒去了吧？老有名了，都開三家分店了呢。”
程杉揉揉鼻尖，說：“去花雨路那家。”
“哦，總店是吧，明白！”
沒想到幾年不見，顧展這麽出息了。
佛蒙特森林是一家咖啡書屋，老板顧展是一個地道的文青，養一只貓，窩在店門口曬太陽，懶散得很。
最初的艱辛，很少有人知道。
剛畢業那會兒，咖啡書屋的概念還沒有流行起來，顧展毅然選擇開這家書屋，拿到今天來看，也算是很有遠見了。
當然，那時候的他，臉上並沒有寫著遠見兩個字。
他開這家店，一半為了情懷，一半為了還在念書的女朋友能隨時喝到他親手煮的咖啡。
可惜開店的時機有點尷尬，那會兒電子書盛行，閑著沒事喝咖啡的人也不多，佛蒙特森林這個名字就透露著不接地氣的咖啡書屋門庭寥落。
顧展欠了銀行十幾萬的創業貸款，女朋友也跟高富帥學弟跑了。
最潦倒失意的時候，他向從前的校友們發起眾籌。
在大多數校友眼中，顧展發起的這個眾籌，說難聽一點就是變相的乞討。
沒有什麽人搭理他，除了程杉。
她拿出自己參加攝影大賽一等獎的獎金和平時省下來的積蓄，差不多四萬塊，全借給了他。
顧展沒有想到最關鍵的時候，向他伸出援手的不是平日裏稱兄道弟的狐朋狗友，而是一個交往不甚密切的學妹。
要說兩人的交情，最多不過是，程杉常和男朋友來他們書店溫習功課。
他問她原因。
程杉樂樂呵呵，說：“我和程見溪特別喜歡你們家小二樓的那個包間，答應我，不要讓書屋倒閉了啊。”
真金白銀的，涉及利益的時候，誰都會謹小慎微。
說不被程杉感動是假的，顧展重振旗鼓，重新整修書屋。加入清新覆古的輕奢元素，兼售咖啡奶茶和甜點，打上“慢時光”“昨日重現”的主題，將文藝進行到底。
程杉偶爾也幫幫他，拍拍照片上傳網絡做做宣傳。
她的攝影作品會說話，簡單的物事經由她的鏡頭，像是會開出花來。
人氣一點一點累積，在白領圈和文藝小清新中走紅。終於被當地旅游雜志的編輯發現，做了個專題，從此正式入駐各類旅游網站，常有慕名而來的游客。
到如今，八年了，書店在Q市幾乎人盡皆知。
他又開了三家分店，皆收入不菲。
下個月Q大校慶，他還收到邀請，將作為“知名創業校友”，被請去學校做講座。
此一時彼一時。
可惜程杉畢業之後再也沒有回來，顧展甚至還沒來得及將她當初投資的錢連本帶利還給她，就再也沒有聯系上程杉。
後來顧展在新聞上看見程杉的消息，知道她去國外發展了，還拿了國際知名攝影獎項，頓感滿臉生光。
瞧瞧，我們店的宣傳照可是國際知名攝影師的作品！
顧展已經做好充分準備，要靠那幾張照片吹一輩子了。
誰知道在這麽一個平凡的午後，會看見程杉推開佛蒙特森林的大門進來。
書店的工作人員很少看見自家老板對一個陌生女人這麽殷勤，甚至還主動帶著她上了小二樓那間他一直保留著不對外開放的包間。
大家都在竊竊私語，猜測她的身份。
顧展帶著程杉上樓，還給她點了一杯佛蒙特招牌特供奶茶：“試試看，你以前最喜歡喝的這一款我改良了。”
程杉有意提前了一個小時到，就為了有時間和顧展敘敘舊。
她笑瞇瞇地打量書店，說：“顧展，這簡直是一個奇跡。”
“當時你借我錢的時候，我也覺得是一個奇跡。”顧展文藝慣了，深情地對著空氣念白，“但是，你要知道，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乏奇跡。”
看見老朋友，程杉打心眼裏高興，她說：“早知道我應該早一點回來的。”
顧展說：“你現在回來也不遲啊，知不知道當初你的那筆天使投資，現在獲得了多大的收益？”
“放著吧，當我繼續投資好了。我看好你。”程杉說，“等哪天我缺錢了，再來找你。”
程杉不缺錢，來這裏也不是為了要回當初借給他的四萬塊。
“那你就是佛蒙特森林的第二大股東。”顧展明白她的意思，許諾道，“歡迎隨時前來提款。”
說話間，剛點的奶茶端上來了，紮著花邊圍裙的服務員小妹多瞅了程珊好幾眼，張口就誇：“展哥，你女朋友啊？長得真好看！”
顧展搖搖頭，很惋惜的樣子，說：“我沒那個福分。”
程杉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起來：“別鬧。”
顧展也笑，等服務員走後，問她：“程見溪呢，他現在在哪裏高就？怎麽不和你一起來。”
程杉的笑有一些僵硬，和上次被童菲夫婦問到的時候不同，她心裏一窒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。
顧展看出端倪，說：“難不成分手了？不會吧，你們倆身上就跟塗了502膠似的，扯都扯不開。”
說著，心裏一動，追問：“所以，你現在單身？”
“嗯。”
“這麽說，我也有機會了？”顧展沒皮沒臉地笑。
“……”程杉說：“沒有。”
“切。”顧展大咧咧地往沙發背上一靠，說，“反正我也不喜歡你這一型的。我還是等童菲女神離婚吧。”
程杉瞪他，因為在喝奶茶，沒顧得上吐槽。
不過別說，顧展人雖然糙了點，奶茶做的真好喝。
程杉瞇眼回味，說：“好久沒有喝到你們家的奶茶了，真懷念。”
“哎，程杉。”顧展默了半晌，還是忍不住湊近了問，“我還是不能理解，你怎麽就跟程見溪分了呢？你們可是標標準準的戀愛楷模。那簡直就是，山無棱、天地和乃敢與君絕，是至死不渝的感情啊！你們都分了，那我真的不相信愛情了！”
……
戀愛楷模。
程杉愕然，她還一直以為，自己和程見溪在別人眼中一直都是二逼汪和高冷喵的違和組合呢。
她旁觀的回憶中，那個程杉簡直就像個小瘋子。
不知厭倦，不知疲憊，在他身邊又蹦又跳，又笑又鬧。
而程見溪永遠保有自己良好的教養，克己覆禮，比教科書裏的私塾先生還要古板禁欲。
但是她仍然腦殘地愛了他那麽多年。
眼見程杉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，顧展脫口問：“該不會是他劈腿了吧？臥槽，不可能不可能，我寧可相信是他死了。”
程杉沒來由地一哽：“嗯。”
“什麽？他劈腿了？”
“不，五年以前，他生了重病。去世了。”
程杉說完這句話，驚覺自己的語氣哀慟沈重，連忙平息緩沖，盡量放輕松道：“你看，命運也想考驗我們，看看這是不是真的是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。”
程杉說完，顧展反而不開腔了。
她望過去，發現他的眼圈發紅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。
“小杉杉，你怎麽這麽命苦啊！”
顧展陡然發出一聲長嘆，撲上來就一把抱住了程杉。
他一面拍著程杉的後背，一面信誓旦旦道：“別傷心別傷心，你想物色什麽樣的男人，哥都認識！甭管霸道總裁還是溜酸詩人，就算是現在流行的糙漢，哥都能給你找來！”
程杉承受著他的好意，暗想：這個顧展，跟童菲沒準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……
葉臻推開包間的門，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場景。
他濃眉一揚，眼中頓生不悅。
顧展正忘我地安慰著程杉，冷不丁被人提起後領拽了起來。他猛一回頭，正想質問，卻對上一張和程見溪相似度高達80%的臉。
“鬼啊！”
顧展驚呼，身體更是本能後退，一秒鐘縮去了對面沙發。
程杉習慣了顧展的一驚一乍，她擡眼看了看手機——葉臻比約定好的時間，提前了四十五分鐘。
程杉招呼葉臻坐下，後者從容坐在她身邊，兩個人面對著神色張皇的顧展，同時笑起來。
“他……他誰啊？”顧展驚魂未定，說，“小杉杉，你剛該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？這、這個人……”
這個人就是程見溪整了個容來的吧！
“他是程見溪的哥哥，葉臻。”程杉說，“我怎麽會拿那種事跟你開玩笑？”
“啊？那……這個，小杉杉！”
顧展礙於葉臻，不好把心裏的話說出來，只能把眼睛瞪得賊大，希望心靈的落地窗能夠讓程杉更清楚地看見自己心中所想。
小杉杉啊，就算程見溪死了，你也不該找這麽一個替代品啊！這多傷人啊！我跟你講哦，好男人千千萬，別跟程家一棵樹上吊死啊！
程杉認真接收了一會兒顧展的心靈信息，然後說：“我們有事情要談，你先撤退吧。”
算了，來日方長，這種情感問題還是應該慢慢滲透！
顧展思量再三，滿懷心事地離開了。帶上房門之前，忍不住甩給葉臻一個充斥著同情的眼神。
你這個傻子，不知道自己是個替身嗎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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